第069回 大雨荒山现死尸
燕青、花荣和石秀三兄弟回大名府翌日的上午,戴宗驱车再次前往煤矿附近的村庄。他先到老汉居住的房前,敲门,无人回应;看门,门没落锁。
戴宗眉头皱下来,犹豫中抬手推开院门。整座院子静寂无声。东墙根是个不大的羊圈,空空地没有羊。大概,老汉一早赶羊上山了。
堂屋门敞开着。戴宗心想,两道门都不关,老人家也太掉以轻心,倘若“三只手”偷偷摸进来,岂不轻而易举便盗走了钱财?现在不比从前。从前,农村道不拾遗,夜不闭户;现在,防盗锁都把不住农家门……
这还是在农村。倘若在城市,防盗门都起不到多大作用!
《浪子日报》登过一篇有关小偷的新闻:某公寓居民,为防小偷光顾,大都安装有防盗门,只一户懒汉家没有。一天黄昏,众人回公寓,发现防盗门全被小偷撬开,惟独懒汉家的木门关着。众人纳闷,不该呀!我们家是铁门,他家是木门,为何小偷撬不开?于是,大多人怀疑懒汉是小偷;也有人以为他有防盗窍门,挤进他家问原因。懒汉半句话不说,拿出一张纸条让众人看。纸条上仅有一句话——你对我放心,我让你放心。
众人无语退出,回头再瞧木门,心中啥滋味都有。
戴宗轻轻走进堂屋,抬腿往西间迈,又收回来:里面之人真是小兰么?若不是,一个陌生男子冒然闯进姑娘的闺房里,即使不会吓到她,亦有唐突无礼之嫌。可是,前夜那几下咳嗽,分明是小兰发出的!我若不进去看个究竟,何时才能找到她呢?
戴宗不再迟疑,掀门帘进入里间。中草药的味道扑鼻而来,看床上,空无一人。他有点失落,叹口气,转身刚要出去,余光扫过枕头,上面搁着一方叠成豆腐块的手帕。
戴宗陡然收紧内心,两步近前,拿起手帕慢慢展开。两颗红线绣成的心袒露出来,正中是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——戴宗。
戴宗一颗心狂喜得要跳出来,手帕合拢在双掌间,靠住胸膛沉默良久。仿佛它是流浪多年疲倦的一朵云,再经不起一阵无端的狂风吹。
车在柏油路面上飞驰向西。戴宗目光焦灼,扫视两旁的山峦:小兰,你此时在哪里?你一个人因何住在此处?为何不见铁柱哥?他怎样了?你俩为什么没在一起?许多迫切得到回答的疑问聚集成铁碾子,重重压到他悬起的心上。
村庄五里外的一座山坡前,戴宗找到老汉。
“糟糕,她神志不清,记不得回头路。”老汉闻听家中无人,急了,“她这次跑出去,回不来咋办啊!”
“老伯莫急。她果真神志不清么?”
“是啊!老朽粗通医术,诊断她是突遭巨大变故,急火攻心迷失神志。”
老汉这么一说,戴宗心里也慌了神,忙问道:
“老伯可知怎么回事?”
“我还不清楚。”
老汉把他如何遇见女子、将其领回家的经过讲述出来。
之前,戴宗以为老汉和小兰是亲戚关系,此时方知他俩非亲非故,彼此并不认识。
因为找小兰心切,老汉丢下羊群,坐上戴宗的车飞速往家赶。
山区天气说变就变,刚才还是阳光斜照群山,这会儿几片乌云飞来,四野顿时灰蒙蒙地阴暗下来。
戴宗开车刚到老汉家门口,豆大的雨滴“扑踏扑踏”落下来。不,应该是冷雨加杂着冰凌砸在瓦上的声响。
老汉屋里屋外找两遍,不见小兰踪影,急得直拍脑门儿,说道:
“都怪我人老忘性大!往常出门,我怕她走失,都会锁上门;今天我早上出门放羊,门外遇见熟人说两句话,走时就忘了落锁。”
“您不用自责。她出门应该不久,或许还能找到。”
迎着冷雨,戴宗开车带着老汉驶离村庄,向东寻找小兰。冰凌不再下,雨却愈下愈大。山顶上,雨水汇集成一条条细流,“咕咕”叫着自上而下。山腰上的野草绝大多数枯黄败落,被流水轻易地连根带土拔出来,冲刷到山脚下的地沟里,打着漩涡向东流去。
老汉看着车窗外的雨水,喃喃自语道:
“奇怪,我居住本地多年,冬天遇上这么大的雨,还是头一遭。”
“但愿她没有冒雨行走。”
“是啊。希望好心人能收留她。”
“对了,您的羊群还在山坡上。”戴宗刹住车道,“要不,咱们拐回去,先把羊群赶回家,再回头找人。”
“顾不得它们了。”老汉催促戴宗道,“开车吧。找人要紧!”
戴宗潮湿的心仿佛云散雨收的晴空,有阳光暖暖爬进来。他不再犹豫,猛踏油门,向东继续飞驰。
两人一路寻觅,转瞬几里过,来到一座集镇上。镇中人大多躲在家里,围在烧红的炉前取暖。老汉下车,敲开几家的门,门缝里的人都说没见过他描述的女子。
戴宗驱车驰出集镇,无以明状的失落感溢满心房。他和老汉向东又寻找三四十里,除了匆匆往来的运煤车,依旧不见小兰。就在这时,前方隐约出现了雾蒙蒙、高楼林立的西安城。
戴宗放慢车速,对老汉说道:
“老伯,以咱们的速度,早该追上她。我估计,她并没往东边来。”
“她会往哪个方向呢?”
“或许她朝西方而去了。咱们回车再找找吧。”
戴宗方向盘左打,掉转车头往回找。很快,车到村庄前,并不减速,呼啸着继续向西行。远望,山峦白蒙蒙一片;近处,道路像伏地裸背的犯人,被无数亮银长鞭用力抽打着。
临近老汉放羊的地方,车前方奔来两只“咩咩”叫的山羊,仿佛受到很大的惊吓。戴宗减速向前,只见路边堆积着小山似的泥石。原来,一堵距公路较近的山崖塌溃,泥石下面隐约可见几只白色的东西。车到近前,细看,是压死的山羊。不用问,它们都是老汉家的。
“不要停车!”老汉见车慢下来,用命令的口气对戴宗道,“年青人,现在不是顾及它们的时候,快绕过去找人!”
车小心翼翼绕过土石堆,西行几里,右侧是座高山坡。老汉就是在这座山坡上遇见了小兰。揉揉瞪得发酸的眼睛,他朝坡上瞧去。
“年青人,快看那上面!”
老汉手指山坡,兴奋得几乎跳起来。戴宗急刹车,靠路边熄火。因为路面湿滑,车“吱嘎”几声才停稳。
跳下车,戴宗手搭眼帘挡雨,望向山坡——雨雾里坐着一个孤零零的人。
“是她。没错,是她!”老汉语无伦次,却十分肯定道,“我想起来,前些天她从家里跑出来,我也是在这里找到她的。”
两人不再迟疑,沿着一条迂回山道向上跑。戴宗年青力壮,轻功了得,几十个起落已接近那人。那人虽然背对山下,但他从背面判断,正是小兰。
小兰盘膝坐在枯枝败叶上面。戴宗急步来在她身后,探身瞧下去,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——她的膝前,一颗黑发人头裸露在黄土上面。人面朝下,看不出是谁。
小兰用手抚摸着人头上的短发,嘴里不停絮叨道:
“铁柱哥,我来看你了,你快起来呀……”
老汉气喘吁吁赶到,乍见眼前惨不忍睹的场景,惊得张口出不了声。
绕到小兰面前,戴宗见她低着头,雨水顺额前发稍往下滴答,眼睛专注而温柔地看那颗人头,竟似不曾发现他站在身前。
戴宗初次见到小兰,是他下到小兰家乡当天。背起包裹,跳下马车,他踩着铺满山路的黄叶走向村头。小兰那天特意穿身红色衣裤,站在前来领他们这批知青回家的村民当中,宛若山坡满眼秋黄里的一株红枫树。
后来,小兰对戴宗透露,她并不喜欢红色,为图个喜庆,母亲逼她穿上了过年才穿的红装。现在,小兰又是全身红装,是新娘子冬天出嫁时穿的那种红棉袄与棉裤。
戴宗蹲身,握住小兰冰冷的双手,心疼问道:
“兰妹,你怎么了?”
“你是谁?”小兰抬头盯着戴宗的脸,一脸迷惘道,“咱俩不认识,你干嘛拉人家的手?”
“兰妹,你真不认识我了吗?”戴宗揉搓着小兰的手道,“你再看看,我是你的戴宗哥啊!”
“戴宗?”小兰皱紧眉头,好像在费力回想。
“对,我是你的戴宗哥!想起来了吗?”
“你是哪里的人?”小兰茫然摇摇头,“你来这里,是来给我的铁柱哥治病的么?”
戴宗被雨水和小兰的话浇个透心凉:老伯所言不假,小兰真的疯了!那天她带着铁柱离开开封,中间一定发生了大事……
“兰妹,我让你受太多太多委屈了!”
戴宗悲从心来,一把将小兰揽在怀中,由着两行泪水和着雨水淌下。小兰靠住他的胸膛,似乎感触到从前熟悉的气息,把脸埋在他胳膊肘处,像个委屈无助的孩子,轻轻挣扎两下再不动。
老汉收起惶恐不安的心,颤抖双手翻转地上的人头。人头侧转过来,是张肥胖发黑的脸,眼睛暴涨,眼珠几乎弹出眼眶,两腮紧缩,面呈痛苦状。
“是他——”老汉猛然拉长声喊道。
“他是谁?”戴宗看向那张陌生的脸。
“他是大黑。就是指使民工打你们报社记者的人。”
“我这次正为他前来!”戴宗倒吸一口冷气道,“原以为能够找到他,助公安人员了解真相破案,没想到他竟抛尸荒山。这样一来,线索就断掉了。”
老汉细细查看过大黑的五官,肯定道:
“根据我行医多年的经验,他是被人下毒身亡!”
“莫非有人蓄意杀人灭口?”戴宗心头一动道。
“极有可能。而且他死亡不久。你看看,这些表层土都是鲜土,土坑挖得也不深。”老汉扒去尸体上面的薄土道,“从这个坑和这些泥土推断,掩埋他的人很是慌张,应该是担心时间长久被人发现,匆匆挖就,匆匆掩埋而逃。但此人万没料到,一场大雨将松土冲走,又被一个神志不清的女子发现。老天真是神明有眼,不容恶人逍遥法外啊!”
“害他的人必是幕后指使者!”戴宗心中明白八九分,掏出手机道,“我这就向公安局报案。”
戴宗先向县城110报警,接着向西安市公安局说明情况。西安公安人员让他原地保护现场,等县公安人员赶到,他们明天再来调查。
戴宗抱着小兰同老汉下山,坐车里等公安人员到来。车窗外面,雨依旧不消停地下。经过上山下山,他和老汉浑身透湿。小兰因为长时间雨淋,身子冻得颤抖个不停,缩成一团,咳嗽不止。
戴宗拿条干毛巾,给小兰擦去脸上、发上的雨水,解开上衣揽她进怀,用体温暖她打冷子的身体。老汉不知他俩是什么关系,但看到此景此情,也禁不住为之动容。
小兰的脸贴在戴宗裸露的胸肌上,过有片刻,苍白渐渐转为红晕。戴宗摸摸她的额面,有点发烫。看来,她已经冻感冒了。
“老伯,她发烧,我恐怕不能等到公安人员赶来了。”雨水狂敲车窗,让老汉下车等人,戴宗不忍开口又不得不道,“拜托您在此等公安人员,我得赶紧送她去集镇上的诊所。”
“你快去吧,我会守好这里。”
“您的身体怎能受得住冷雨淋?要不,咱们还是一起走吧。”
“不用。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实,你放心去吧。”
老汉无私的爱心让戴宗唏嘘不已,道谢而去。
雨顺窗下来,小兰面容宛如雨后黄昏里的西天,布满绯红色的潮云,美丽但已被夜晚冰冷无情的黑手触及。
——我为什么一错再错呢?
戴宗余光扫过小兰的脸,前夜在老汉家临走时的情景闪现:当时,我明明听出是她咳嗽,却为何犹豫着不进去啊!当时见到她,她就不会被今天的冷雨淋病。戴宗呀戴宗!你顾前忌后,结果机会一个个丧失,苦了你更害了别人……这次,你再不能失去身边的她!
戴宗加快车速。尽管雨天不能开快车,但他已顾不得这些,一边注视车前的路,一边留意小兰通红通红的脸庞,心好似热锅上的蚂蚁,茫然、失措、无助、绝望,甚至抵达到崩溃的边缘!
——兰妹,你一定要为我坚持到医院!
戴宗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话,赶到集镇上的诊所。老医生银须飘洒,给小兰量体温,已经高烧近40度。
老医生给小兰挂上吊瓶,戴宗仍不放心,问道:
“大夫,她不碍事吧?”
“再晚几分钟就不好说了。”
“请您尽全力治,多少钱我不在乎。”
“全力救治病人是医生的天职。”老医生似乎对戴宗的话起了反感,“年纪轻轻的,不能动不动就提钱;钱再多,有些东西是买不到的!”
“我刚才心急,说话不妥,您老多包涵。”
“没什么。我是有感而发,并非针对你。”
老医生话完,镇东传来警笛声,渐行渐近。戴宗对老医生嘱托两句,快步走出诊所,站到街当中,但见一辆110警车呼啸着开进集镇,后面跟着一辆120救护车。拦下警车,他向警察说明情况,前头领路,直奔案发地点。
远远地,戴宗见老汉左手扶着一棵杨树,右手搭在额上朝山坡上望。杨树早落光叶子,阻挡不住冷雨疯狂无情地抽打着老汉消瘦的身体。
车到老汉跟前停下,从警车里下来两个民警,救护车后下来一个男医生和两个抬担架的女护士,五个人尾随戴宗和老汉登上山坡。裸出土壤的大黑暴露在众人面前。男医生经过尸检,验明大黑确实死亡。一个戴眼镜的民警用相机从不同角度对着尸体拍照。
“你们怎么发现他的?”没戴眼镜的警察询问。
老汉抹去脸上的雨水,详细说出事情经过。两个警察嘀咕两句,让护士把大黑抬上担架。
下山,戴宗驱车带着老汉尾随警车到县公安局备案。
两人从公安局出来,雨驻,雪落,天黄昏。戴宗惦念着小兰的病情,不顾路滑,高速驰往集镇。吊瓶里的药水输完,小兰蜷缩在棉被下面睡着了。
戴宗坐到床沿上,长吁一口气,感觉肚子空荡荡地饿,这才想起一整天没吃饭了。他摸摸小兰的额面,高烧减退不少。
戴宗稍稍放下心来,领老汉走进镇上一家食堂,要了两份炒面,两份鸡蛋菜花汤。
两人正等上饭,李师师打来手机,问道:
“戴大哥,此行查得怎样?”
“幕前凶手是个叫大黑的汉子,已经找到。”戴宗紧接着叹口气,“唉!可惜我晚来一步,他已被人杀害。公安人员拉回去检验,结果明天出来。”
“害他之人,大哥心中有数吗?”
“有。无他人,肯定是李鬼那厮!”
“嗯!我亦有同感。”李师师随即表示出她的担忧,“只是,这一重要线索断掉后,挖出真凶李鬼就更难了。”
“也非难事。”戴宗灵光乍现脑海,“今晚我不回西安。如果上天可怜,明天我会给大家一个惊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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